第十六回 景泰帝勉从登极 于尚书用计破兵

作者:孙高亮
于公正回部料理兵务,设谋救车驾回京,忽闻人报,忙至午门看时,乃是本部员外项忠,户部主事李贤。二公把眠车裹着,卧病在内。于公忙揭帘看时,相与恸哭。公问曰:“二位扈圣驾北行,何计得脱回来?今主上在于何处,二位必知端的。”项、李二公大泣,答曰:“吾二人与众官扈驾,直至狼山土木地方,扎营三日,军士无水,饥渴特甚。王振无谋,慌令移营,欲就有水草之处。军士乱动,不能止遏。不料彼兵用铁骑冲杀过来。军将饥馁,不能抵敌,皆为残害。邝大人、曹大人,吾目见被马冲倒。而吾二人乘乱伏于深草野之中。半日,忽见众兵拥着了圣上而去。吾等欲出夺救,奈无寸刃在身,只得咽呜泣下。此时未知何如。”
于公闻言,放声大哭。众官一齐拥到,亦皆大泣,俱问项、李如何得脱回京。二公答曰:“吾二人日只伏于深草茸壑之中,摘些嫩草充饥。夜则望月而走,五日五夜,行得足破皮穿,方能到得宣府。及至宣府,又恐守关军兵不能认识,打下矢石,遂将身上衣服照耀。守城军兵方才放下篾箩,升到城上,着人用眠车护送到京。”言罢,泪如雨下。曰:“只因王振一人,致使我主上蒙尘,折将损兵,遭此大变,误国至此。可急设计,救返鸾舆。自古国不可一日无君,今已七日矣。”于公闻言,泣奏太后曰:“今士庶慌惶,莫知有主。倘有不测,其如宗庙何?乞太后念社稷为重,早定大计、以安社稷,以慰群黎,天下幸甚。”太后不允所奏。
明日,阁下陈循、高谷,尚书王直、于谦、胡潆,又率百官伏阙启奏。太后垂帘,群臣奏曰:“今皇上实为生民亲征,不意蒙尘。臣等虽奋死前驱,必欲救君父返国。奈路遥兵战,率难以顷刻回鸾。而国家岂可久虚君位。乞太后圣虑思之,或立太子以临群庶,或命郕王以辅嗣君。伏乞早建大计,早慰生民。”太后见群臣如此,乃遣太监金英传太后旨云:“皇太子幼冲,未能遽理万机。郕王年长,是宣宗皇帝亲子,宜嗣大统,以安家国。”旨下,众官见时方多事,国有长君,社稷之福。于是群臣交章劝进,宜早登大宝。郕王固辞再三不出,太后复降旨让王。郕王不得已,乃尊太后旨,遂即位。遥尊正统为太上皇帝,尊皇太后孙氏为上圣皇太后,尊生母吴氏为皇太后,册封汪氏为皇后。追封英国公张辅为定兴王,谥忠烈。改明年为景泰元年。
景帝于是月二十二日登极,遂传旨云:“朕无一德,汝诸大臣列侯勋戚,并军民人等,共推戴朕为君,奉太皇太后命奉祀庙社。谨以是诏布告中外。”是日,陈循、于谦等率文武群臣,各各山呼拜舞朝贺。于是朝纲始肃,法令始行,天下始知有君矣。
景帝坐朝,受群臣朝贺毕。于公即上前启奏曰:“北敌不道,犯我边疆,遮留太上皇帝。彼既得志,必将长驱深入,不可不预为备计。迩者各营精锐之兵,尽拣随征军资、器械,十不存一。宜急遣官分头召募官军,起集附近民夫更替,回漕运之众军,令其操练听用。又令工部齐集物料,内外局厂,昼夜并工,造成攻战器具。今户部尚书周忱,谋虑深长,善彩众论,征输未有愆期,贡赋未尝稽欠。此正危急之时,乞令周忱兼理二部事务,则军需有备,器具易成。”奏上,景帝嘉纳,一一施行。遂改周忱为工部尚书,兼支二俸。
于公复奏曰:“京城九门,最为紧要。向者宣府、大同等处,尚为捍蔽,今已残没,敌可竟犯京畿。前日虽着孙镗、范广等将帅,领军守护,还宜急取石亨、柳溥为总帅,列营操练,耀武扬威,使敌闻知,不敢轻进。亦乞遣能干忠义给事中、御史等官,若王竑、叶盛、程信、杨善等,分头巡视,勿令疏虞。”复请旨,令各城门外居民,倘被贼迫胁从顺,则贼势愈众,不可复散。宜即令五城兵马排门晓谕,迁移进城,各听随便居住,勿为敌人所掠。
又奏各边等处曾经兵马往来、剽掠残毁者,亦乞差忠勇能干将帅抚臣,前往守镇安抚。遂保奏副都御史罗通,前往平阳等处巡抚。恐彼处居民被寇抄掠荼毒,中原因而不安,仍保奏轩、年富、罗亨信等,前往大同、宣府、雁门等处巡抚。又请敕参将颜彪、魏中,俱令策应白洋、易州、紫荆、倒马等关并口外,相机巡剿。又奏差都督同知杜忠,参议叶清,前往偏头等关守备。
又请敕都指挥石端、王信、张智等,前往大宁、真定等处把守。仍请敕都督佥事董斌、刘(火罙)、徐亨、王祯等,前往石龙、李家庄、云川、永宁、怀来等处,分头把守。又请敕都指挥王虹、王敬、沈奂等,前往涿鹿、茂山等卫把守。仍各请旨谕云:“以今日国家之事,必须和睦将士,安宁众庶,固守城池,整束人马,互相应接,不可坐视。如有一切关隘、楼橹、城墙、墩台、濠堑,倘有毁坏淤塞,务要挑筑高深坚固,无得坐视怠忽,虚应故事。如违,定以军法,决不少贷。”于公又奏曰:“前日临阵,见危授命,死于王事者,宜加褒谥,赏恤其后,以劝将来。察其临阵逃回,不肯上前对敌,坐事君父之难不救者,并误失军机者,乞请陛下一一查明,严加诛罚,以警将来。凡一切军旅之事,臣请一一身任之。如其不效,乞治臣罪。”景泰帝前见于公仓卒定变,整肃朝纲,今又见其奏议详明,安边要略,心中大喜,曰:“卿之所奏,皆是为国嘉猷嘉谋,任人得所。悉依奏施行。”
于公在殿奏事,正欲辞朝而出,只见诸多内臣,纷纷奔至殿中奏曰:“今贼兵数十万,乘胜拥来,将至京都,势不可当。百姓慌慌逃窜不止。伏乞我万岁爷速遣能事官员,英雄将帅,以救国家之难,以拯百姓之危。”时景帝闻报大惊,未发玉音。于公忙上前奏曰:“今陛下勿忧,臣适才所奏,伏乞陛下,容臣调度。”景泰帝闻奏,大喜曰:“非卿莫能料理,凡一应兵机军务,悉从卿相机调度。”众官亦皆力赞于公。
公即辞朝而出,径到通州坝上。有寮属忙谏问曰:“今敌兵氏驱将至京城,为何先到通州?此乃不固其本,而防其末也。”公答曰:“诸君只知其一,不知其二。今敌人倾国长驱而来,人无粮食,马无草料,必先趋通州剽掠人畜粮草,以为久困吾邦之计。吾若不先去料理处分,必为所据夺矣。”
言罢,火速催人亲到通州等处,查视仓廒,果然粮食甚多。于公急出示晓谕军民并从军家族人等,即令搬移京城住扎。仍晓谕从军家族,即将仓粮预与关支。准作数月之粮。随人多寡分支,使军民一举两得。从军家属,照数多给三、四个月之粮。附近居民贫穷者,亦各给与,令其速搬京师避难。如此分给,尚有盈余。公即时令人纵火,悉皆焚之。旁有众曰:“仓粮刍草,乃国家养民之本。况民以食为天,今敌未至,何故悉令焚之?此事关系甚大,不宜造次。”公即温言答曰:“吾岂不知,奈事有经权。即今从行,并守护各关军马万万,而通州粮草,堆积贯朽。今吾尽与关支,使向日扈从阵亡之家得食,一以慰死者之魂;一以全生者之命。而今守护边方之族,亦得以饱喂于家,令其各无挂念。且预与兵粮,军兵得多月食,人心坚守。今敌长驱星速而来,此地粮草又多,一时搬运不及,纵可搬运,岂不劳人损力乎!且大敌随至,而劳人费力,安能使其奋勇?则粮草皆敌人之物也,敌若得之,则人得食,马得草,足以资用,久困吾邦矣。以方张之势,困饥馁之民,其为祸岂浅显哉!吾今用坚壁清野之计,烧尽刍粮,收括人民,使彼进无所掠,退无所据,岂能久居乎?”众属闻言,咸称曰:“我朝廷有福,实生我公,公真社稷之臣也!”公谢不敢当。
于公正焚刍粮之际,飞马报道:“敌兵来也!”公闻报,即令诸将:“谨守关门,勿与浪战,且避其锋。兵法云:“避其锐者,击其惰。’吾自有计,切勿与战。”嘱令已毕,乃曰:“此处无足虑也,吾当速回调度。”众又问曰:“公何疾来疾去之速也?”公答曰:“今寇兵到此,无所掳掠。吾急回调度,必挫其锐,使彼知吾国有人,必然悔惧,则上皇归国有日矣。”言毕,即转回京。
敌兵果至通州,见烟焰冲天,粮草尽焚,人畜毫无所掠。也先在马上啮指,调其下曰:“南朝可谓有人,俺们切勿轻进。”刊赛王即答道:“俺们既已到此,难以久留,不若直趋京城,看他臣子如何?”也先依言,即领人马迳奔京师而来。此时于公早先到京城,正遇见石亨。亨二十年间屡功封为总兵。公见亨甚喜,曰:“想二十年前旅店相逢,兰古春之相,真伸鉴也。”石亨致谢曰:“蒙公见拔,盛情多矣!”公拂然答曰:“吾为国荐贤,何以致谢!”亨有惭色。日前因为正统蒙尘,亨不救君父之难被劾,逮至京来。公以亨威勇,遂荐石亨、杨洪、柳溥三人可用,朝廷允奏。更加升石亨为正总兵,提督京城九门。当时石亨曾与公计议,欲尽起京城军兵,前至通州接战;又欲分兵前往大同、宣府、紫荆等关,抄掠敌后。公曰:“石总戎所谋虽善,目下危急之时,敌势猖獗,若尽将京城军兵,一齐差发出外,其势必分。分则势孤,势孤则难应敌,倘彼觇知我国中虚实,不去四散功劫,迳直长驱突至,此时欲掣回人马,急切不能。在京军民,正是惶惶之际,内无固守,外无援兵,非万全之计也。”石亨固请必欲掣兵出外,庶不惊扰今上与百姓。两下相持已久,公厉声曰:“今国家存亡大事,在此一举,岂因汝一人之偏见,误国家之大事!”遂叱退石亨。亨忿忿而退,成仇之心,在此而起。
公即提兵出城,身先士卒,躬擐甲冑,整顿人马,背城扎起九个大营,分布九门。令有威望谋略文官王竑、叶盛、程信、杨善等总之。仍开德胜门,谕众曰:“汝等受国家厚恩,当以死报效。为人最难得者‘忠义’二字,惟国家有难,方显忠臣、孝子、烈士之人。今事机急迫,不可有一毫差错,倘有差错,祸患立至。且贼长驱而来,不劫惊,则杀戮。与其遭彼之害,宁可对敌而亡,总是一死,不如尽忠而死也。生则成功有赏爵,死亦扬名于后世。”众军闻谕,人人感激,皆愿奋死以报效朝廷。时激谕方毕,也先假意送还上皇归国,遂长驱直前,四散攻突。我军严整,坚不为动。敌人知吾国有备,稍稍引去。
第三日,也先复领大队人马至城下,对营亦安下一大营。此时我上皇亦在也先营中。也先见我军雄威严肃,不敢加兵。我军亦不轻发一矢。时有喜宁因降也先,反唆也先邀我人民六、七人出城,过阵前,以奏迎太上鸾驾还宫为名,飞骑报进殿廷。
景帝遂问群臣,群臣画议不一。当有中书舍人赵荣挺身出班奏曰:“臣闻主忧臣辱,主辱臣死。今太上皇陷在边廷,未知真实。臣愿往彼营中,察其动静,死亦何恨!”群臣闻奏莫不叹羡。当有阁老高谷壮其忠勇之志,即解所围玉带与之。通政司参议王复,亦愿同往。
朝廷即加王复为礼部侍郎,赵荣为鸿胪正卿,遣去彼营。皆排列露刃,夹之而行。王复、赵荣厉声叱曰:“汝等不得无礼,自古两国和好,必有来使,以通其意。今汝等胁吾、吓吾,吾等岂畏死者!”也先见王、赵叱众之言,即令收刃。遂问二人:“汝是何官?”王、赵答曰:“吾乃鸿胪正卿赵荣,侍郎王复。”也先道:“尔等小官,未可议和。可令于谦、王直、胡潆、石亨、杨洪等,前来议和。”赵荣大声答曰:“吾国大臣,岂肯轻来者!只因奸臣王振,诱我那太上皇帝,说边上有好风景,因劝我太上巡边玩景,所以百官扈从来此。不料与汝对敌,以致太上淹留汝处。今新君即位,号令严明,百姓无不忿怒。且四下勤王之兵,动以万万,不日捣汝巢窟,迎复太上也。吾今承命到此,待吾朝见太上,回奏新君,那时差官迎回太上,重加赏赐太师,庶不失两国之好。吾众大臣岂与汝轻见哉!”也先见赵荣语言不逊,恐见上皇于军中,透露声息,遂不令荣等见上皇,令人逐二人于营外。又使人邀求金帛缎匹万万计。
景泰见荣、复二人已回,乃命礼部官至军前,来问于公方略。于公复奏曰:“今日于谦知有军旅之事,他非所敢计。”乃令人代奏,力言和议之不可听。景泰闻奏,遂不复遣官去议和。而下对垒七日,敌亦计穷,只得渐渐退去。公乃潜地令人觇知敌移太上驾远,乃率都督范广等,发神机铳炮打攻,箭弩齐发,敌兵死于炮铳之下者数千。也先不得停留,连夜遁走,仍邀太上驾去。我军奋欲追击,于公急传号令:“不许轻追,恐伤太上!”止令追之境外。果然鞭敲金镫响,人唱凯歌回,大胜归城。京城军民人等,皆焚香迎接于公进城。未知后事如何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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